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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韦昌辉义释洪秀全 冯云山联合保良会

话说韦昌辉,因那婆娘王氏拿了自己要劫狱谋乱的马脚,逼写离书,要改嫁王艾东去,才知道王氏有了私情,不禁一时性发,乘着醉意,把王氏斩为两段;因忖秋兰,也是同走一路的,如何容得过?便把刀拭净,带着余怒,不动声息,来寻秋兰。谁想秋兰听王氏房里有些喧闹,恰待潜来探听,突然撞着昌辉,见他满面杀气,心上吃了一惊!方欲退避,不提防昌辉一把揪住,突然盘问王氏与王艾东通奸的情事。秋兰见昌辉如狼似虎,料知抵赖不过,只得从头招认:把如何通奸的,原原本本说来。昌辉不待他说完,已是无明孽火高千丈!用左手依旧揪住秋兰右手,拔出佩刀,秋兰知不是头路,迫得跪下求饶,昌辉那里肯听?秋兰正待喊叫时,昌辉手起刀落,一颗头颅已滚下地去了!昌辉这时才泄一口气,跑出倒厅上把上项事情对胡以晃两人说知。以晃大惊道:“兄弟差矣!却误了大事也。”昌辉愕然道:“这该死的淫妇,难道老兄还要惜他不成?”以晃道:“这等淫妇,原是留他不得;只嫌兄弟来得造次。兄弟久居衙门,难道不知命案事情紧要?恐兄弟急须逃走,方能保得性命。叵耐放下图救洪哥哥的大事,若兄弟去了是断行不得的!似此如之奈何?”昌辉听罢,觉得有理,只此时已是懊悔莫及,便向以晃问计。以晃低头一想,道:“事到如此,实在难说!只此事最要的是:瞒着王艾东一人。不如将尸首锁闭房里,洗净痕迹,明天兄弟便同仁发先进狱中打点一切,约定酉刻行事,弟权在府上勾留半天。若王艾东见弟在此,料然不敢进来,待至酉时,弟却跑至西门,会同兄弟几人,逃走便是。”昌辉与仁发连称妙计!商议已定,把两个尸首安放停妥,三人胡混睡了一夜。

越早起来,只留以晃一人,守着门户;昌辉即同仁发先进牢中,见了秀全,密地告知此事。随即诈称仁发是姻亲,要设宴招待。将近申牌时分,即邀请狱卒同饮。互相劝杯,狱卒三人早有两人吃得大醉,已寻睡去了。只有一人,名唤李成,尚坐着滔滔不绝,言三语四,看看已近酉牌,昌辉急得无法,却闪步向秀全问计。秀全附耳嘱咐,如此如此,昌辉即转身出来,授意洪仁发,假做说要吸洋膏,昌辉便问李成道:“舍亲在此,弟不便行开,敢烦足下代往购买洋膏。狱中之事,弟权代看守,尽可放心。”李成见昌辉是同事中人,自然没有怀疑,忙应允而去。昌辉就在房中,取匙开了秀全的锁,一面移过梯来,仁发即扶秀全登梯到了墙上,昌辉随上,再移梯搭在墙外,三人一齐下来。内中还有监犯,看见昌辉在此,却不敢多言。秀全猛想起秦日纲尚在狱里,另禁别处,欲一并救出,奈狱犯因秀全逃出,纷纷喧议,昌辉恐误了事,便向秀全道:“欲并劫日纲,实是不易。且他是个教士,未必便杀,且劫哥哥,而日纲尚在狱中,县令必疑日纲不是同谋,可以暂缓时日,再作打算。今唯有急逃耳。”秀全然之。还幸这监狱的围墙外,却是一条僻巷,没人来往,三人逃了性命,如飞的往西门跑来。已有胡以晃恰可到来,接着四人,不暇打话,趁着城门未闭,便一齐跑出,乘夜望昭平而行。

却说李成买了洋膏回来,却不见了昌辉、仁发,连唤几声,那有一个影儿?肚子里正在疑惑;急点视监狱,却不见了秀全,只留链锁在地。慌得魂飞天外,魄散云中!忙向各监犯问了一声,始知韦昌辉带秀全逃狱,方悟昌辉设宴共饮的不是好意。遂唤醒同事两人,告知此事。只事到其间,实在无可设法。只见三面相对,口呆目定。料知此事遮俺不得,急的禀过司狱官,转详县令去。张县令听得,一惊非小,转念夜间或逃不往别处!立刻传令城中守备,调齐兵勇沿城踩缉。一面发差役两名,到昌辉宅里侦察。只见双门紧闭,内里没个人声。那差役忖道:“便是昌辉逃去,难道带齐家眷逃走不成?”急撬开前门,进去一望,见家具一切还在,唯人影儿却没有一个。再进里面,又见房门锁住,更自疑惑不已。一发打开房门观看,这时不看犹自可,看了反把两人吓得面如土色。只见两个人头,一对尸身,横滚在地上。那差役不知来历,还疑昌辉慎防泄漏,要杀妻灭口而逃。没奈何向邻舍动问一声,都答道不知缘故。只有王艾东心中明白几分,还自不敢说出。那差役没头没脑,只得回衙禀报情形。张县令没法,把狱卒三人押候治罪,再悬重赏,通缉逃犯。计开韦昌辉、洪秀全二名,及不知姓名通同劫狱的一名。或一千元,或五百元,只道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,谁想一连数天,还是杳无音信。只得依着官场惯例,详禀上台请参。又提过秦日纲讯问,所供劫狱一事,实不知情,只得将他另押一处,听候缉回逃犯,再作计较。

且说洪秀全、胡以晃、韦昌辉、洪仁发数人离了桂平具城,披星戴月,不分昼夜奔程。有话则长,无话则短,不一日到了金田。这金田地方虽不甚广,却倒民俗淳厚,水秀山清,十分可爱。秀全等四人观看了一会,因心中有事,忙寻到黄文金府上,先把胡以晃一个名刺传进去。少时见里面传出一个请字:即由胡以晃先行,一同进到里面,已见黄文金在厅上迎着。秀全偷看黄文金,果然生得长眉秀目,广额丰颐,四尺以上身材,三十来岁年纪,秀全暗暗赞美!急同黄文金唱一个喏。黄文金回过了,便把四人接应,到厅里通过姓名,分宾让坐。文金先向以晃说道:“年来隔别足下,渴想欲死。今同几位跋涉到来,料有见教!不嫌茅舍隘陋,多住几时也好。”以晃道:“只因路途隔涉,琐务又繁,未及到门拜候。今因秀全兄弟,从广东到来,代上帝传讲道理,劝人为善;适闻足下创办保良攻匪会,保卫桑梓,因此洪哥哥十分仰慕,故托某作介绍,特来拜谒,别无他意。”文金听罢,忙向秀全谦让道:“如弟不才,辱蒙眷注,何以当之。”秀全见文金如此豪侠,便乘机道:“向闻大名,如雷灌耳!幸得拜谒,足慰生平!就足下所办保良攻匪会,雄心义举,两者兼优。叵耐朝廷失道,外侮频仍,官场为竭泽之渔,百姓有倒悬之惨,民迫饥寒,逼而为盗,恐今日攻匪保良,明日盗风猖獗,徒负足下一团美意耳。”黄文金答道:“明公金石之言,顿开茅塞,某亦知朝廷失道,未足与谋,乃有志未逮,无法安民;只分属缙绅,不得不竭其心力,保卫闾阎。若谓结纳官场,非某所愿也。”秀全听了这话,觉黄文金的是可儿,便可乘间而入,遂再说道:“足下之言甚是,某亦素具安民之志,独惜心长力短耳!倘不嫌鄙陋,愿附骥尾,以助足下一臂之力。未审尊意若何?”文金大喜道:“但得明公如此,实为万幸。休说相助,小弟但听指挥足矣!”秀全听罢,又谦让一回,几人复谈了一会。秀全遂渐渐把上帝的道理说将出来,探探黄文金意向。那黄文金见秀全议论激昂,已是九分拜眼,今听上帝的道理,爱人如己,凡属同种人民,都是同胞兄弟,如何不信?越日便告知同会中人,一概崇拜上帝,以免灾难!那同会中人又向来敬眼黄文金,是个光明磊落、疏财仗义的人;且是本地的缙绅,有声有望,还那有一个不遵从的?以故金田附近一带,崇信上帝的都居十之八九,家家户户,有见着洪秀全者,都唤着洪先生,从不敢唤他的名字。秀全见着别人,又一概称呼兄弟,从没有一分高傲的气,因此人人敬服!就是三尺小儿,都知道有个洪先生了!

秀全更把保良会改定章程,凡总理协理及书记与一切会员,都是投票公举,皆有次序。这时洪秀全的声名反在黄文金之上,所以投票时,竟推秀全做一个会中总理。秀全见着如此,即当众说道:“强宾不压主,总理一席,小弟如何敢当?”说罢,仍复让过黄文金。黄文金哪里肯依?众人又纷纷说道:“公举的章程,是洪先生所定。如何先自违却,反要推辞?岂不是冷了众人之心么!”秀全见众人如此说来,无奈只得应允,自此保良会日盛一日了。秀全一发把运动杨秀清的手段,教黄文金禀领枪械,请示兴办团练,以保护乡民,是以金田又起了一支团练军。虽不及杨秀清的团练人马众多,却幸这数百团练军,都是崇信上帝的人,更易调动,秀全几人见了这个局面,好不欢喜。

不提防那桂平县,自从失了一个逃犯洪秀全和三个劫狱的,张县令竟要行文各县,四处缉拿,那一日正颁到金田地方。所有村落,都挂了一张告示:要捉拿洪秀全几人。早有人把这一点消息,到黄文金府上报知。各人听了,心中不免疑俱!秀全故作说道:“某此次来到广西,本欲劝人为善,设法安民,谁想遭了官场之忌,以得小弟为甘心。小弟诚惧以一己之故,累及诸君,不如待某亲自投案。自作自受,以免株累别人也罢了。”说罢泪下如雨。韦昌辉道:“明公若要如此,枉某出生入死,毁家赴义相从至此矣!”那洪仁发即攘臂道:“兄弟休慌!若是官差到来,教他来一个死一个,来十个死五双,怕官差的不是好汉了!”胡以晃正欲劝时,只见黄文金说道:“明公休便如此,这里附近都是崇拜上帝,敬重明公的同胞,兄弟虽不才,也有些微名,便藏在这里,料没有一个敢去出首;即或不然,就与同罪,弟亦何怨?因为洪君是豪杰士也!”胡以晃道:“难得文金兄弟如此仗义,我们怎好负他盛意?权在此间暂避几时罢了。”各人一齐答道:“以晃兄弟说得甚善,我们再不用拘执了!”

正说话间,忽家人报道:“门外有一位道士,自称是冯云山,要来相访。小的不敢擅自请进来,特此报知。”秀全听得冯云山到了,便向黄文金说出与云山是同志。文金即令请进来叙话。少时云山进到里面,各人一齐起迎云山。先见黄文金、韦昌辉请过姓名,然后与洪秀全、仁发、胡以晃寒暄过,各自溯说别后行状。秀全意欲问罗大纲如何情形?只碍黄文金在座,尚未把自己的来意说明,恐不便谈及,只得问一声,因何到此?云山本是乖党的人,见秀全如此问法,便道:“闻得哥哥离了桂平牢狱,逃难到此,因见今日官吏,以网罗党狱为得计,恐穷追极捕,此地不宜久居。且今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,未审哥哥意下如何?”秀全道:“正为此事,就想起程。不过文金兄弟盛意苦留,实不忍过却也!”云山便向黄文金道谢,并说道:“黄兄盛意果好!就怕官场难靠,泄了风声,不免要累及足下,到那时如何过得意?”黄文金道:“实不相瞒,诸君来意虽未明言,弟却省得。官场不来追捕犹可,如必为已甚,弟当统率保良会中人,及现在之团练军,乘机抗拒官兵,有何不可?”云山急答道:“得足下如此,实中国之幸也!不知附近保良攻匪会,究有若干人,能否足用?”文金道:“所有村落,皆设有保良攻匪会,或三?五百人、一二百人不等,都是由小弟一人提倡,统通不下二三千人,势亦不弱。但恐骤然与官军为难,人心或有不齐耳!”云山道:“此甚易事!凡人劝之则兴,逼之则速,请趁此时机,将附近一带保良会联合为一,互相救应,想足下鼎鼎大名,本处保良会,又如此兴盛,别处那有不景附云从?待至联为一气,当由足下和洪哥哥主持领袖。若官吏闻得洪哥哥在这里,势必起兵到来围捕,我因其势,谓官吏要摧残保良会,即率保良会以抗拒官兵,谁敢不从?此实起事一大机会也!足下以为然否?”文金踌躇。

少顷,云山道:“足下究有甚么疑虑?还请明言。”文金道:“先生高见,弟很佩服!只小弟是本处人氏,田园尚在,庐墓斯存,没有不利,何以自处?愿先生有以教之。”云山笑道:“足下英雄士也!作此孩子语,实出某之意外。方今朝廷失道,官吏昏庸,盗贼频仍,捐抽日重,欲救民于水火之中,此其时矣!事成则举国皆安。今若不行,长此昏沉世界,即高堂大厦,能享几时?足下岂犹欲靠官场保身命耶!”文金听上这话,额上流着一把汗,即避席说道:“先生之言,顿开茅塞!自今以往,愿听指挥,即破产亡家,誓不悔也!”各人听罢大喜,就立刻歃血为誓。文金复推洪秀全为领袖,宣读誓书:大家要戮力同心,共挽山河,救民水火,各人唯唯从命!誓罢,便商议联合保良会之计。

文金道:“各处保良会首领,不是小弟姻眷,即是良朋,都易说也。只有对村一位武秀士谭绍洸,本别处人氏,已两代寄籍此间,与小弟向有意见;劝他附从,怕是不易。余外更无他虑矣!”秀全道:“为一国谋个光复,自应开诚布公,断不可以芥蒂微嫌,遽自失睦。不知足下与谭绍洸有何意见?都要商量解释为是!”文金道:“并无他故!论起谭绍洸,本与小弟是个姨表兄弟。因前年两村互斗,弟见劝解不来,置之不理。有敝乡侄子,竟焚谭绍洸两所房屋,今两村己归和好,只谭绍洸以小弟不理此事,致遭火劫,故长年绝无往来,就是这个缘故。”云山道:“如此有何难处?弟当为足下解之!”文金称谢。便令家人导冯云山到对村来,寻着谭绍洸的宅子,口称有要事要来相访,谭绍洸忙接进里面。见冯云山素未谋面,如何要来见我,心里不免疑惑。只得让云山坐下,各道姓名。绍洸道:“先生可是本处人氏?”云山答称不是。绍洸又问道:“不是本处人氏,到这里有甚么贵干?”云山又答称无事。绍洸诧异道:“既不是本处人氏,到本处又无贵干,然则见我则甚?”云山道:“某生平游历各处,好排难解纷,不平者,某代伸之;不和者,代解之。缘与黄文金有旧,听得年前贵村械斗,他因此与足下不和,某是以来见。若谓不然,岂以弟踵门行乞,求衣食于足下耶?”绍洸道:“某与黄文金不和,与卿甚事,要来干涉,究是何意?”云山笑道:“若仅干弟事,弟不来矣。弟以为两村械斗,实非乡闾之福。为缙绅者,方宜捐弃前嫌,重修旧好,以为子侄倡。今两村已经和睦,而足下与黄文金均负一乡闾之物望,乃各怀意见,若此何以矜式乡人?设子侄稍触嫌疑,复行生衅,将涂炭兄弟,焚劫乡闾,皆足下与文金之罪矣!愿足下思之。”这二席话,不由谭绍洸心上不感动!便改容道:“先生之言,乃金石之言也,某闻命矣!但此事原属黄文金不是。他不向我求助,我反要求他,如何说得去?”云山又笑道:“足下何始终不悟也?某是黄文金之友,某来犹黄文金来耳。且同是姨表弟兄,以长幼之序,足下方当前往负荆,今黄文金反着弟先容,而足下仍固执如此,倘日后两村复失和,是罪在足下矣!足下亦何忍作乡中罪人乎?”谭绍洸听罢,恍然大悟,急向云山谢道:“非先生教诲,弟负罪不少,今就同先生往谒黄文金如何?”云山开导,欣然领诺道:“足下若往,黄文金定降阶相迎也!”谭绍洸闻言大喜,便立即穿过衣履,随着云山而来。管教:联欢杯酒,再敦廉、蔺交情;纠合英雄,成就洪、杨事业。

要知后事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