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淘沙题酒家壁
还了酒家钱。便好安眠。大槐宫里着貂蝉。行到江南知是梦,雪压渔船。盘礴古梅边。也信前缘。鹅黄雪白又醒然。一事最奇君吸取。明日新年。
赏析
这是一首即兴抒怀的小词,意味隽永。词中所写到的事,是“还了酒家钱”之后的一些活动,如酒后的安眠,美梦的欢欣与破灭,伴随着江南路上的行程以及在古梅边的“盘礴”。不难看出作者是嗜酒的。
然而,他的嗜酒贪醉,与他所处的时代及个人的遭遇有关。他生活在多灾多难的南宋末期。他个人的遭遇也颇不幸。在金兵南下、宋室南渡之际,“室庐既焚荡,飘零住江潭”(均见《呈巩睡翁礼》)他的祖、父辈都随着宋室的南渡而辗转江南。他曾任过溧阳县丞,又曾隐于方泉,穷愁潦倒,坎坷不遇。他不愿意与当时的污浊社会同流合污,因而“独抱于洁清”(《方泉赋》)。他的这种行动,又往往受到时人的嘲弄,他对自己的不幸是悲愤的,但又不直接多发愤慨激烈之间,反而婉转其辞:“噫吾命濡滞于此丘(按指方泉)兮,又何敢怨怼而舛差。”(《方泉赋》)他往往是在醉中讨生活,求解脱,如他在《闲居日有幽事戏作》诗中所说:“自知痴得计,常用醉为醒。”知道了这些背景,对我们了解这首词的深意就容易了。
词人的嗜酒、醉眠,他的美梦及其破灭等等,都是处于当时社会现实下郁郁不得志的反应。词中“大槐宫里着貂蝉”,是用来批判当时富贵无常、得失不定的社会现实。作者曾任过小官,也算在“大槐宫”里呆过的人物,然而词人对“宫”内的沉浮、冷暖深有体察。作者将醉眠后的情景信手拈来,实际上却有更深层的弦外之音,即作者对现实的一种曲折而委婉的批判。
“雪压渔船”,自然是作者在梦醒之后所看到的真实景物,却也未尝不是当时社会现实的形象表现,写其严酷,寓有作者的指斥之意。至于“盘礴古梅边”等,则是作者性格另一侧面的表现。“盘礴”,即箕踞而坐。一般说来,傍梅而踞,对于文人而言,自然是一种绝好的境界。但这里却别有用意。“箕踞”这种坐法,是以屁股坐地,两腿斜前伸出,状如簸箕,是一种傲慢不敬的姿态。这是作者以自己的放浪形骸去嘲弄礼法以至愤世的一种行动表现,是对当时社会的一种反抗形式。
从词的语言风格来说,这首词写得谑而不虐,幽默诙谐。吃酒还钱,事极平常,但以之入词,就表现了一个不赊不赖的醉汉形象,饶有兴味,却令人耳目一新。词的下片,作者将他在“古梅边”那种放浪形骸的“盘礴”,说成“也是前缘”,是前世定下的缘分,显然是小题大做,故弄玄虚,把本来不相连系的事情硬是凑在一起,意在构成幽默。这种表达,尽管作者寓有嘲弄礼法的用意,但在文字表达效果上,首先征服读者的,却是它的幽默诙谐。“鹅黄雪白”,在这里,“雪白”指雪:“鹅黄”是指早春杨柳枝条上所泛出的那种淡黄色,作者有“岁岁鹅黄上柳条”(《跋钟山赋》)的诗句,这种初春的消息,与白雪相映,醒然在目,预示着作为新春佳节的新年很快就要到了。
最后一句的诙谐与奇特,更是超出常人想象之外:“一事最奇”,猛提一笔,突如其来,形成悬念:“君记取”,使读者自然形成了一种紧张的气氛,就在人们屏息而待的时候,词人却出人意料地说出了一件尽人皆知、无“奇”可言,更无加“最”之理的答案:“明日新年”,把严肃的悬念立刻化为轻烟,随之而来的是读者的释怀,甚至捧腹。这是一种虚张声势、大起大落的笔法,从而构成语言、语意上的起伏跌宕。
但在这里,作者也并非为诙谐而诙谐,诙谐之中也流露了他的伤感。“鹅黄雪白又醒然”以至“明日新年”,诵读之下,在一阵捧腹之后,细味深参,便觉一种逝者如斯、流年暗换的伤感情绪隐然可见。词中的“又”字,将作者的这种伤感,传达了出来。原来作者的诙谐只是其表象,腹中却有郁结。
这首词的好处便是这样:在诙谐幽默之中,作者将要奚落的,奚落了;将自己的狂放不羁的性格和伤世之情,相当生动地表现了出来。严肃的内容,发之以诙谐幽默的形式,这就是它的特色所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