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平别前卫县李寀少府
黄鸟翩翩杨柳垂,春风送客使人悲。
怨别自惊千里外,论交却忆十年时。
云开汶水孤帆远,路绕梁山匹马迟。
此地从来可乘兴,留君不住益凄其。
赏析
天宝五年春,高适旅居东平(郡名,治所在今山东东平西北十五里),与卸任的卫县(今河南淇县)
少府李宷分别,遂作这首送别诗。诗中回顾两人长达十年的深厚情谊,抒发了客中离别的悲凄之情。
这是一首七言律诗,首联“黄鸟翩翩杨柳垂,春风送客使人愁”,诗人选取最能表现春天时令的“翩翩黄鸟”、低垂的杨柳、和煦的春风,勾勒一幅明丽的春景图。友人离别,凄楚可知,而诗人却以明媚的春景来衬托这种内心的“悲愁”,更反衬出内心“愁”怨之深。因为大自然的美,只有心情愉快才能欣赏,而现在与知交分离在即,不能共同来享受这良辰美景,内心岂能不倍感“悲”愁呢?“怨别自惊千里外,论交却忆十年时。”是说友人此别,将远去“千里”,日后难得相见,这岂能不令人由“惊”而“怨”呢?这是“愁”的原因之一;以友情来说,与李宷并非一年半载短暂之谊,而是有“十年”交往的深厚感情。此次分手,各奔东西,相距千里,怎不“悲”伤呢?这是原因之二。高适在《邯郸少年行》里有:“君不见即今交态薄,黄金用尽还疏索”的;而他和李宷的交情,经过“十年”的考验,是那样纯洁无瑕,肝胆相照。在此临别之际,就更觉珍贵,更值得回“忆”,同时也愈增添了离别的“悲”伤。前四句中诗人运用反衬,以回顾曲折之妙笔,将临别之际内心的复杂感情描摹得深婉动人。正如赵臣瑗所评论的:“春风和煦,黄鸟方相逐于柳荫深处,而人方送别。当此之时,即新知近地,且犹不可,况以十年之谊,而为千里之游乎?所以忽然而惊,猛然而忆,而卒至怅然而悲也。”(《唐七言律诗笺注》卷一)
前四句侧重于临别前的复杂心理描写,三联则转入分别后的形象刻画:“云开汶水孤帆远,路绕梁山匹马迟。”云开日出,春光格外艳丽,但友人“远”去的一叶“孤帆”却飘然而逝,只剩下诗人匹马单骑,“绕梁山”而回返。一个“远”字,一个“迟”字,这两个字表象述意,十分精妙。所谓远者:不仅表现诗人目驰神往,极力眺望友人“孤帆”远去的神态,而且还曲折传达出此时此刻诗人内心的复杂心理活动:
正因为山长水远,见面无由而产生的巨大怅惘和迷茫,从而在主观上产生一种遥远之感。而一个“迟”字,正是这种主观感受的形象写照。亦诚如赵臣瑗所论:
“去者去矣,帆非远,我偏觉其远;归者归矣,马非迟,我偏欲其迟。此二句写一种恋恋不舍情事,逼真如画。”(《唐七言律诗笺注》卷一)
尾联“此地从来可乘兴,留君不住益凄其”,再回应前文,直抒内心的凄然之情。第一句,先宕开一笔,春光明媚,正可乘其兴致,畅叙情谊。而友人去意已定,“留君不住”,怎不倍感“凄其”呢?这两句各用一典,“乘兴”,据《晋书·王徽之传》记载:王徽之居山阴,曾雪夜泛舟访戴逵(字安道)经宿方至,刚到门前,忽然返回,人问其故,他说:“本乘兴而行,兴尽而返,何必见安道哉!”“凄其”见《诗经·邶风·绿衣》:“凄其以风”,“其”为语言助词,这里指心境凄凉。用典而不着痕迹,借其一端发挥出深长的诗意,正是高诗“篇终接混茫”(杜甫《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三十七长史参三十韵》)的本色。
此诗起句以景衬情,然后以“千里”、“十年”补足“悲”伤之由。继而写分别后的极度惆怅,最后再正面点出“凄其”之情。格调舒缓,语言流畅自然,使一腔“悲”“怨”之情如潺潺细流,曲折蜿蜒而出,凄楚缠绵,在以豪放著名的高适诗中确为别具一格之作。